娃娃的细节

我之前没写过乐评，至少没有以“乐评”为出发点写过文章。所以，这次下笔很谨慎，想了半天，决定聊一聊许冠杰的《日本娃娃》：一来因为许冠杰是我最喜欢的歌手，没有之一；二来这首歌十分好听，最近常令我望洋兴叹。

作曲上我暂时不大懂，说出来也是贻笑大方，但昨天浏览评论时发现一句“这是典型的许氏风格”，我很赞同。这首曲子的跳跃感很强，有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香港快歌的典型风格，但是又与众不同，其明快俏皮独属于许冠杰，是空前绝后的。

其次谈谈作词，在我看来，这首歌的作词其实比作曲难度要大。

我最早看过一本王晓岭老师的《怎样写歌词》，书中的章节名都是该章的关键词组，其中我印象最深的是“细节”一章，王老师还举罗大佑的《童年》为例表明细节描写的重要性。后来我触类旁通，意识到不但是歌词，小说和戏剧的写作中也要善于运用细节描写，因为它可以使真实的事物真实，虚拟的事物可信，给观众、听众欣赏艺术以基本保障。

而这首《日本娃娃》的第一段主歌就彰显了细节的魅力，这在道理上是说得通的，歌名叫“日本娃娃”，点明了是要表达对一个日本美女的爱慕之情，那么这个美女是什么样的，是什么样的人在爱她，又为什么爱她，一定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。“对眼特别大”“尖尖的下巴”“直头日本化”，最后还不忘加上一个夸张的比喻“像中森明菜”，一个日本美女形象便跃然纸上。与之对应的，是紧接其后对于爱慕者的描写，“注重浪漫”“风骚肉麻”“紫色太阳镜”，一个潇洒的帅哥形象就这么诞生了。值得一提的是，这个帅哥形象一诞生，便有三种效果被激发出了：第一是表明了人物的自恋心和优越感，使得整个故事向喜剧方向延伸；第二是听众会觉得男女主人公是很搭配的，对于两个人在一起有了深深地期待；第三是由于这个帅哥的形象和许冠杰自身太相似了，所以将歌手和歌曲融为一体，仿佛Tony穿了钢铁侠战衣一样，如虎添翼。

歌曲的王者之气在这两小段细节描写中自信地奠定了，只等火炬传到副歌部分喷发。一般来讲，整首歌的“记忆点”就搁放在副歌的前几句，所以副歌部分是令人期待的，也是最需要创作者花脑筋的。《日本娃娃》的副歌歌词讲了什么？“Hello kon ban wan 小姐你好吗，WATA SHIWA HONGKONG NO MAICHY DESU，ANATA WA TOTEMO KAWAI，实行用咖文跟既freind下”，谜底揭晓，太棒了，居然是直接引用口语！我们有千百种猜测，但是许冠杰老实得很，描述完了蠢蠢欲动的人物应该做什么？就是说话呀，而且是由第一人称下的帅哥发起的一番风流却不失礼节的讲话。因为美女来自日本，所以是日本话，又因为“注重浪漫”“风骚肉麻”所以讲话点到为止，一切顺理成章，真实可信，十分到位。

如果说这首歌是以描写为开头，传到副歌的口语既是描写，也是叙事，那么第二段作者就开始大大方方的叙事了，不过这种叙事还是细节感十足的。两个人“跳上Toyota”“共舞于Casablanca” 又“飞身上台唱Careless Whispers”，最后“散步月下”，作者用大量铺陈描写了帅哥美女约会玩耍的细节，细化到连车的品牌，歌的名字都很明了，使得观众也能感受到这份喜悦感、幸福感，仿佛连男女主角的气息都能闻得清楚。随后是男主角的心理活动，表明了他与日本美女继续交往的动力和决定，也使得这份美好感情推向了最高点。

但是不和谐的因素渐渐显现出来了，随后的叙事提到，先是由于日本美女的高消费水平使得男主角“大破血”，后是美女的爸爸阻拦两人交往。这一切当然令听众大跌眼镜，两人的感情因为贫富悬殊和家人反对，遭到了挑战，并且最终败给了现实。最后许冠杰还不忘呼应前边主歌日文口语，并引用其他歌曲收尾，“Sayonara忍著泪说Goodbye啦，Thanks Thanks Thanks Thanks Monica”，表明了主人公的恋恋不舍，将那份执着和无奈写得很接地气。

看到这里，或许会有人本着“微言大义”的想法，将这首歌的主题定义为反对不切实际的恋爱。我不大赞同。相反地，我认为在写这首歌的时候，男主人公是主观的，许冠杰则是客观的，毕竟整首歌的曲调从头到尾都是明快的，没有半点迁就主人公失落情绪的痕迹。这首歌终究是娱乐至上的，它仅仅在描述一个男青年对于纯真爱情和美好事物的勇敢追求，至于后面所写的压力和阻碍，也不过是一个故事收尾的方式。此时，许冠杰这个歌手更大程度上是一个讲故事的人，于他来说，一以贯之的叙事方式是关键，男主角的命运与这段感情的结局都是笑谈。

最后来梳理一下，《日本娃娃》这首歌从男女主角形象入手，以第一人称进行叙事，讲述了一个男青年大胆追求日本美女却以失败告终的故事。歌词当中提到大量名词，在现在看来都是令人赞叹的，其口语化十足，人物和故事真实，细节描写到位，也恰是现今的歌词所普遍缺少的精神。创作者应当意识到，一首真诚的歌曲必定建立在一个可信的故事上，而一个可信的故事则是由无数细节组成的，这些细节一定是接地气的，是合情理的，是需要创作者用细致的观察和广泛的涉猎去发现的。